
现代戏(2):相关性的结构

我们都是气泡
粉红色的气泡
里面充满了空气
气泡有大有小
小的像沙粒
大的像整个宇宙
保护你也保护我
游荡 偶尔发生碰撞
有时往不同的方向飞去
背影消失
逐渐离开
有时气泡融合在一起
充满新的空气
因为表面张力
有时大的气泡纹丝不动
而你撞向墙壁
你推墙壁
获得反作用力
有时追上气泡
途中因为空气阻力散去
弹性的距离
你举起一束花
我举起一束花
我们建立临时的弹力
验证这种相关性
通过碰撞来联系
左边的人举起花
右边的人举起花
我们产生复杂的关系
验证这种关系
通过气泡来联系
是否万事万物的真理
灯红酒绿
气泡和气
“诗到语言为止” (韩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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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相关性之结构(iv):社会语言
按照时髦的术语说,一个模型大概也蕴含一种“向度”,或者一个价值判断,由模型的设计者施加在输入模型的限定范围的事物之上。价值判断的影响有大有小,比如不同的短视频平台的推荐内容偏好不同,有的“商业”一些,有的“草根”一些,用户看到的内容风格和倾向就明显不同,这是浅显的例子。又比如说 Plackett-Luce 排序,排序结果按分数所占的比例洗牌,大者恒强,只是还给弱者一些排在前面的小机会。当然完全随机的排序不可接受,所以以这种方式看待 P-L,这是一种公平和效率的取舍。有一些模型蕴含的价值判断非常微弱,比如统计语言模型,因为 bag-of-words 或者 n-gram 的理念是将整体事物的任何部分都看作有意义的个体,否则无意义的符号难以组合成有意义的内容。如此就更不必说一些企业所引领的“技术风潮”对价值观的影响,尽管他们的口号永远是诸如“不作恶”等等——这不是说技术有政治,而是说它们作为“语言”会影响逻辑和品味。
凡模型必有描述的目标,可能是因为描述模型的语言都具有主语、宾语、谓语的成分,没有目标不能成为谓语而终止描述的状态。所以说模型是人表达的观念,有先验的成分,也有经验的成分。区分一个模型是先验的还是经验的,可以通过检查对于同一组输入,在经过一段时间或者一些空间的变化之后,无论模型如何训练和调整,输出的结果是否发生了改变。有的人认为神经网络模型的结构是一种先验知识,但要注意的是,只有对神经网络进行赋值即确定权重之后,这个模型的表达才具有含义。
最近有一些类似 Gender, race and blahblah biases in GPT-3 generated contents 之类的文章,作者们通过给语言模型输入与身份、职业相关的语句(例如“A teacher is a __”)引导语言模型输出具有性别、种族之类敏感特征的结果(例如 “A teacher is a man/woman who teaches”),之后统计结果中特征的分布比例,一旦发现不是 50%-50% 这样的平均分配,作者便大发雷霆,要求语言模型的设计者承担“政治不正确”的首要责任。还要狗尾续貂般地提出一个认为可以缓解症状的公式,并做几个实验说服自己,在文末宣示自己的胜利。很显然这样的“政治正确修正公式”一定是经验的而不是先验的,因为只要具有目标特征的训练数据分布得偏颇一些,他们的实验不会得到任何有意义的结果。若干年以后,作者们也可能因为结果的变化而成为被攻击的对象,最终研究课题会变成一场比拼 “which language model is less racist” 的闹剧。于是乎,一些学术会议要求的 ethical code 并不能阻止政治不正确的风险存在,因为模型的任务在于表达而不是成为正确,相反它们只是一种作者们自我表达的说明和解释。
关于相关性之结构(iii)
考虑如下有三人的场景: A, B 和 C。A 发布信息,B 接受信息并产生一种解读,或者说是一种想象,B 将解读告诉 C,C 接收到解读之后进行一个相关的动作。如此 A, B 和 C 形成关系 A-B-C。在不同的论题和论域里 A-B-C 的性质是不同的。 比如图的传递闭包满足 A-B-C = A-C;欧式几何空间里的距离满足 (A-B) + (B-C) > (A-C)。 在相关性的世界里,A-B-C 的性质是不确定的。如果 B 很擅长解读和传授信息并且 C 很愚蠢,那么“存在”一种“度量”使得 (A-B) + (B-C) < (A-C);如果 B 很愚蠢但 C 很聪明,那么就存在一种度量使得 (A-B) + (B-C) > (A-C)。如果相关性是一种实体,那么测量相关性就是在对某些实体的特性做算术。如果相关性是一种概念,就会发生实体和测量的分离。很显然日后人们不会满足于寻章摘句式的检索,而是试图查找一些演绎方式、一些逻辑方法或者一些观点。
一般的相关性是二元的:“query” 和 “document”——至多在此基础上添加一些 “context”,比如知识库 (knowledge base),一些 web objects 的集合等等。以前有一些 “query” 和 “document” 基础上添加一个 “user” 然后考察 “feedback or effect of user behaviour” 之类的文章,它们实质还是 context,仍属此类。而要表达一个完整的关系往往需要三个或者更多的实体。
在前段时间我给自己的博客加上了一个声明页面,说明本博客内容的权利信息,简单概括就是“随便用,后果自负,博主保留解释权”。写出来传播的东西就已经是过时的,更有意义的东西永远是将要被写出来的。如果我要在网上发表言论,我会以自己的风格进行写作;如果我要发表论文,我会按照学术的流程工作。因特网上的个人写作就好像是站在田野上撕下笔记本的一角放在手心里写几个字,然后目送它被风吹到看不见的地方,无牵挂最开心。
我在上海住的地方走出阳台有个小庭院,里面种着茎干很细的竹子。房东交房的时候特意叮嘱要照看它们,她希望收房的时候这些竹子还活着——我又要交房租,又要代管园艺,这个租客当得真是很实惠。竹,禾本科,近木,双木成“林”,我安慰自己竹子种好也是在“旺风水”,这个歪理邪说很诱人,就答应她的请求。
最开始的几个月,春夏之交,雨水丰富,只需要在上班前剪除杂枝、清理落叶。有阳光的时候,竹子的叶子会收缩变细,浇水以后又会渐渐张开叶片,好像在汇报自己一切正常。国庆节假期的前几天,院子弥漫着奇怪的气味,整排植株远远看过去,有点萎靡的样子。我认真地检查了竹子的生长状况,有些枝干处分布着黑色的斑块,而枝叶分叉处则挂满一种白色的物质,还有不知哪来的蚂蚁在植株上下不停地活动。我上网查了资料,这似乎是一种蚧壳虫引起的虫害,患病处如同一小撮雪白的棉花,蚂蚁会拉着这种虫子四处觅食新鲜的枝叶。而黑斑是一种真菌感染。
我找了瓶“雷达”杀虫剂和某种衣物除菌液仔细地喷了一次。两周后观察,似乎没什么成效,之前健康的枝叶也挂满了黑斑与棉花,可能是幸存的蚂蚁带着蚧壳虫转移到这些地方,但黑斑也会转移,无法解释。我感到有点为难,在某电商平台咨询了一个卖农药的农民,他看了图片以后告诉我“不算大事”,只需要买下他店铺里的杀虫套装就可以“药到病除”。两天后我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一个两升容量的抽拉式喷壶,几包农药,一把药勺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使用方法:‘翠佳’(吡唑醚菌酯)半勺,‘百佳乐’(某种混合杀菌剂)一勺,‘英纳’(百菌灵+代森锰锌)三勺,兑 500 毫升水,一周喷施一次”。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和口罩,照着纸条上的配方配置农药,我想起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有人喝“百草枯”(一种剧毒的农药)自杀的新闻,往喷壶里多兑了一些水。
喷洒农药以后的等待其实有些煎熬,因为成效是逐渐的,你不知道是否会再遇到同样的挫败。前两周是雨季,喷的农药没起作用。我耐心地等到雨水结束,再喷施一次,另外采用了某社交平台上的网友传授的方法:使用 75 度酒精早中晚各喷洒一次,但我怀疑酒精是否能穿过真菌的细胞壁起到杀菌的作用。又等待了十天,竹子枝杈上的黑斑消失了一些,残存的黑斑会聚集成煤块大小挂在枝头。白色的物质没有消失,但是浇水的时候用水枪一冲就脱落了。把这些农药都用完,又过了一个月,寒潮来临,剩下的虫子都被冻死了,黑斑也不再扩张。剪掉那些长着黑斑的病枝,我想这些竹子已经恢复了健康,它们会在一直那里,直到我搬走的时候,迎接下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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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东方教育集团(NYSE:EDU)是中国大陆最大的教育培训机构之一,也因为创始人俞敏洪老师传奇的创业经历而闻名。最近因为中国政府采取的“双减”政策,新东方和其他教育培训机构的主干业务遭到毁灭性打击,目前新东方的美股股价在 2 美元每股左右。分析如下:
关于相关性之结构(ii)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伟大的作家,譬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鲁迅、福克纳和马尔克斯,他们的作品像一面镜子,严肃的读者会为镜中的自己而自惭形秽。但是作家所写的东西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想象的,尽管读者真心忏悔,但是读者不能认为作家写的就是自己,否则就容易陷入被害妄想症,和这人任何行动上的蛛丝马迹过不去。每个人、社会实体或者企业现在所承担的事实都是自身历史和当前的汇总,并由参与者主观能动地显现的结果,不是个体所能轻易制造的。我在写点东西的时候,并不在意反映的世界是真还是假,但我清楚虚拟与真实存在一条界线。每件事物都有自己的形状,虚拟逼近真实的进步固然令人激动,但在未来的某个阶段,具有边界感会更令人可喜。最近十年世界各地风起云涌的“平权运动”并没有领悟到这点,所以最终他们拯救了自己,也毁灭了自己。
机器学习理论引入信息检索的本质好处是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回答什么样的检索问题是可学习的,而且这些可学习的问题在现实生活中有相当广泛的应用。几乎所有的检索模型都可以被改写成一个机器学习的问题(这是不是一句废话呢?有些严肃读者可以思考TFIDF和BM25应该如何被改写为一个机器学习问题,这和以前某个外国人写过的一篇很无聊地把TFIDF/BM25写成概率模型的小文章有关)。机器学习理论遇到问题的时候,那些应用它的检索模型也会跟着遭殃。除此以外,还存在许多不能回答的以及不可学习的检索问题。“不可学习”不是说这个问题没救了,而是说解决它的办法另有类型。
什么是相关性的结构?是它产生的原因,它的范围,它的副作用和影响它的副作用。而不仅仅只是“语义匹配”:那是“术”而不是“道”。天下有道的时候,玩弄各种各样的术是有趣的。无道的时候,术就会泛滥,失去它们作用的界限。
曾经穿行人心冷暖的荒漠 我感到有点晕眩
不知道呼吸的是新鲜的空气还是上面下来的什么热的毒气
幻想是蓝天一朵轻飘飘的白云
掉在人心冷暖的街头 我感到有点晕眩
如在沼泽里 如百足之虫
但是作为虫子有一种好处 可以身如鬼魅 钻进任何角落
看见密林里同类发光 舞蹈 发音 触摸
有限和无限的游戏里面
他们胡言乱语的陶醉样真的有点好笑
还是做一条快乐的虫子吧 但在夜晚你的眼睛只能凭感觉行事
人心冷暖的夜晚 我感到有点迷路
步履匆匆的荒漠任何鞋都能压扁我 皮鞋 运动鞋 凉鞋 高跟鞋 和拖鞋
一只可怜的虫子的旅行看来即将在今夜死去
又在下个清晨醒来
关于相关性之结构(i)
一般来说,一个相关性度量可以确定一组检索模型,这是一个学习排序问题,已经有非常多结果。有趣的是不少文章都会煞有介事地解释自己不能解决的“bad case”产生的原因。如果按照这种语气,不难想出临时的补救方法作为模型的补充,可以让测试成绩快速提升,写进 methodology 部分。然而实际并没有人这么做,意味着这样的叙述没有多大意义。
一个检索模型也可以确定一组相关性度量,这叫概念上的对偶,没有实际的用处。把两个形式上互逆的模型放在一起训练,然后根据结果得出结论说这样更好,有一些循环论证的意味,实质也如同在用最优化的办法计算两个凸集的直径。但这种概念可以帮助理解后续所谓“相关性的危机”。
卻說楊儀聞報前路有兵攔截,忙令人哨探,回報說魏延燒絕棧道,引兵攔路。儀大驚曰:「丞相在日,料此人久後必反,誰想今日果然如此。今斷吾歸路,當復如何?」費褘曰:「此人必先投奏天子,誣吾等造反,故燒絕棧道,阻遏歸路。吾等亦當表奏聞天子,陳魏延反情,當後圖之。姜維曰:「此間有一小徑,名槎山,雖崎嶇險峻,可以抄出棧道之後。一面寫表秦聞天子,一面將人馬望槎山小路進發。」
且說後主在成都,寢食不安,動止不寧;後作一夢,夢見成都錦屏山崩倒;遂驚覺,坐而待旦,聚集文武入朝圓夢。譙周曰:「臣昨夜仰觀天文,見一星,赤色,光芒有角,自東北落於西南,主丞相有大凶之事。今陛下夢山崩,正應此兆。後主愈加驚怖。忽報李福到,後主急召入問之。福頓首泣奏丞相已亡;將丞相臨終言語,細述一遍。後主聞言大哭曰:「天喪我也!」哭倒於龍床之上。侍臣扶入後宮。吳太后聞之,亦放聲大哭不已。多官無不哀慟,百姓人人涕泣。後主連日傷感,不能設朝。忽報魏延表奏楊儀造反,群臣大駭,入宮啟奏後主。時吳太后亦在宮中。後主聞奏大驚,命近臣讀魏延表。其略曰:征西大將軍南鄭侯臣魏延,誠惶誠恐,頓首上言:楊儀自總兵權,率眾造反,劫丞相靈柩,欲引敵人入境。臣先燒絕棧道,以兵守禦。謹此奏聞。讀畢,後主曰:「魏延乃勇將,足可拒楊儀等眾,何故燒絕棧道?」吳太后曰:「嘗聞先帝有言,孔明識魏延腦後有反骨,每欲斬之;因憐其勇,故姑留用。今彼奏楊儀等造反,未可輕信。楊儀乃文人,丞相委以長史之任,必其人可用。今其人可用。今日若聽此一面之詞,楊儀等必投魏矣。此事當深慮遠議,不可造次。』
眾管官正商議間忽報長史楊儀,有緊急表到。近臣拆表讀曰:長史綏軍將軍臣楊儀,誠惶誠恐,頓首謹表:丞相臨終,將大事委於臣,照依舊制不敢變更,使魏延斷後,姜維次之。今魏延不遵丞相遺語,自提本部人馬.先入漢中,放火燒斷棧道,劫丞相靈車,謀為不軌。變起倉卒,謹飛章奏聞。太后聽畢,問:「卿等所見若何?」蔣琬奏曰:「以臣愚見:楊儀為人雖稟性過急,不能容物,至於籌度糧草,參贊軍機,與丞相辦事多時,今丞相臨終,委以大事,決非背反之人。魏延平日恃功務高,人皆下之。儀獨不假借,延心懷恨。今見儀總兵,心中不服,故燒棧道,斷其歸路,又誣奏而圖陷害。臣願將全家良賤,保楊儀不反,實不敢保魏延。」董允亦奏曰:「魏延自恃功高,常有不平之心,口出怨言。向所以不即反者,懼丞相耳。今丞相新亡,乘機為亂,勢所必然。若楊儀才幹敏達,為丞相所任用,必不背反。」後主曰:「若魏延果反,當用何策禦之?」蔣琬曰:「丞相素疑此人,必有遺計授與楊儀。若儀無恃,安能退入谷口乎?延必中計矣。陛下寬心。」不多時,魏延又表至,告稱楊儀反了。正覽表之間,楊儀又表到,奏稱魏延背反。二人接連具表,各陳是非。忽報費褘到。後主召入,褘細奏魏延反情。後主曰:「若如此,且令董允假節釋勸,用好言撫慰。」允奉詔而去。
卻說魏延燒斷棧道,屯兵南谷,把住隘口,自以為得計;不想楊儀、姜維星夜引兵抄到南谷之後。儀恐漢中有失,令先鋒何平引三千兵先行。儀同姜維等引兵扶柩望漢中而來。且說何平引兵逕到南谷之後,擂鼓吶喊。哨馬飛報魏延,說楊儀令先鋒何平引兵自槎山小路抄來搦戰。延大怒,急披挂上馬,提刀引兵來迎。雨陣對圓,何平出馬大罵曰:「反賊魏延安在?」延亦罵曰:「汝助楊儀造反,何敢罵我!」平叱曰:「丞相新亡,骨肉未寒,汝焉敢造反!」乃揚鞭指川兵曰:「汝等軍士,皆是西川之人,川中多有父母妻子,兄弟親朋。丞相在日,不曾薄待汝等,今不可助反賊,宜各回家鄉,聽候賞賜。」眾軍聞言,大喊一聲,散去大半。延大怒,揮刀縱馬,直取何平。平挺槍來應迎。戰不數合,平詐敗而走,延隨後趕來。眾軍弓弩齊發,延撥馬而回。見眾軍紛紛潰散,延轉怒,拍馬趕上,殺了數人;卻只止遏不住;只有馬岱所領三百人不動。延謂岱曰:「公真心助我,事成之後,決不相負。」遂與馬岱追殺何平。平引兵飛走而去。魏延收聚殘軍,與馬岱商議曰:「我等投魏,若何?」岱曰:「將軍之言,不智甚也:大丈夫何不自圖霸業,乃輕屈膝於人耶?吾觀將軍智勇足備,兩川之士,誰敢抵敵?吾誓同將軍先取漢中,隨後進攻兩川。」
延大喜,遂同馬岱引兵直取南鄭。姜維在南鄭城上,見魏延、馬岱耀武揚威,蜂擁而來。維急令拽起弔橋。延、岱二人,大叫:「早降!」姜維令人請楊儀商議曰:「魏延勇猛,更兼馬岱相助,雖然軍少,何計退之?」儀曰:「丞相臨終,遺一錦囊,囑曰:『若魏延造反,臨城對敵之時,方可開拆,便有斬魏延之計。』今當取出一看。」遂出錦囊拆封看時,題曰:「待與魏延對敵,馬上方許拆開。」維大喜曰:「既丞相有戒約,長史可收執。吾先引兵出城,列為陣勢,公可便來。」姜維披挂上馬,綽槍在手;引三千軍,開了城門,一齊衝出,鼓聲大震,列成陣勢。維挺槍立馬於門旗之下,高聲大罵曰:「反賊魏延!丞相不曾虧汝,今日如何背反?」延橫刀勒馬而言曰:「伯約,不干你事。只教楊儀來!」儀在門旗影裏,拆開錦囊視之,如此如此。儀大喜,輕騎而出,立馬陣前,手指魏延而笑曰:「丞相在日,知汝久後必反,教我提備,今果應其言。汝敢在馬上連叫三聲『誰敢殺我』,便是真大丈夫;吾就獻漢中城池與汝。延大笑曰:「楊儀匹夫聽著!若孔明在日,吾尚懼他三分;他今已亡,天下誰敢敵我?休道連叫三聲,便叫三萬聲,亦有何難?」遂提刀按轡,於馬上大叫曰:「誰敢殺我?」一聲未畢,腦後一人厲聲而應曰:「吾敢殺你!」手起刀落,斬魏延於馬下。眾皆駭然。斬魏延者,乃馬岱也。原來孔明臨終之時,授馬岱以密計,只待魏延喊叫時,便出其不意斬之;當日楊儀讀罷錦囊計策,已知伏下馬岱在彼,故依計而行,果然殺了魏延。後人有詩曰:諸葛先機識魏延,已知日後反西川。錦囊遺計人難料,卻見成功在馬前。
卻說董允未及到南鄭,馬岱已殺了魏延,與姜維合兵一處。楊儀具表星夜奏聞後主。後主降旨曰:「既已明正其罪,仍念前功,賜棺槨葬之。」楊儀等扶孔明靈柩到成都,後主引文武官僚,盡皆挂孝,出城二十里迎接。後主放聲大哭。上至公卿大夫,下及山林百姓,男女老幼,無不痛哭,哀聲震地。後主命扶柩入城,停於丞相府中。其子諸葛瞻守孝居喪。後主還朝,楊儀自縳請罪。後主令近臣去其縳曰:「若非卿能依丞相遺教,靈柩何日得歸,魏延如何得滅。大事保全,皆卿之力也。」遂加楊儀為中軍師。馬岱有討逆之功,即以魏延之爵爵之。儀呈上孔明遺表。後主覽畢,大哭,降旨卜地安葬。費褘奏曰:「丞相臨終,命葬於定軍山,不用牆垣磚石,亦不用一切祭物。」後主從之。擇本年十月吉日,後主自送靈柩至定軍山安葬。後主降詔致祭,諡號忠武侯;令建廟於沔陽,四時享祭。後杜工部有詩曰: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又杜工部詩曰: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三分割據紆籌策,萬古雲霄一羽毛。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運移漢祚終難復,志決身殲軍務勞。
卻說後主回到成都,忽近臣奏曰:「邊庭報來,東吳令全綜引兵數萬,屯於巴丘界口,未知何意。」後主驚曰:「丞相新亡,東吳負盟侵界,如之奈何?」蔣琬奏曰:「臣敢保王平、張嶷引兵數萬屯於永安,以防不測。陛下再命一人去東吳報喪,以探其動靜。」後主曰:「須得一舌辯之士為使。」一人應聲而出曰:「微臣願往。」眾視之,乃南陽安眾人,姓宗,名預,字德豔,官任參軍右中郎將。後主大喜,即命宗預往東吳報喪,兼探虛實。宗預領命,逕到金陵,入見吳主孫權。禮畢,只見左右人皆著素衣。權作色而言曰:「吳、蜀已為一家,卿主何故而增白帝之守也?」預曰:「臣以為東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勢宜然,俱不足以相問也。」權笑曰:「卿不亞於鄧芝。」乃謂宗預曰:「朕聞諸葛丞相歸天,每日流涕,令官僚盡皆挂孝。朕恐魏人乘喪取蜀,故增巴丘守兵萬人,以為救援,別無他意也。」預頓首拜謝。權曰:「朕既許以同盟,安有背義之理?」預曰:「天子因丞相新亡,特命臣來報喪。」權遂取金鈚箭一技折之,設誓曰:「朕若負前盟,子孫絕滅!」又命使齎香帛奠儀,入川致祭。
宗預拜辭吳主,同吳使還成都,入見後主,奏曰:「吳主因丞相新亡,亦自流涕,令群臣皆挂孝。其益兵巴丘者,恐魏人乘虛而入,別無異心。今折箭為誓,並不背盟。」後主大喜,重賞宗預,厚待吳使去訖。遂依孔明遺言,加蔣琬為丞相大將軍,錄尚書事;加費褘為尚書令,同理丞相事;加吳懿為車騎將軍,假節督漢中;姜維為輔漢將軍平襄侯,總督諸處人馬,同吳懿出屯漢中,以防魏兵;其餘將校,各依舊職。
楊儀自以為年宦先於蔣琬,而位出琬下;且自恃功高,未有重賞,口出怨言,謂費褘曰:「昔日丞相初亡,吾若將全師投魏,寧當寂寞如此耶!」費褘乃將此言具表密奏後主。後主大怒,命將楊儀下獄勘問,欲斬之。蔣琬奏曰:「儀雖有罪,但日前隨丞相多立功勞,未可斬也,當廢為庶人。」後主從之,遂貶楊儀赴漢中嘉郡為民。儀羞慚自刎而死。
蜀漢建興十三年,魏主曹叡青龍三年,吳主孫權嘉禾四年,三國各不興兵。單說魏主封司馬懿為太尉,總督軍馬,安鎮諸邊。懿拜謝回洛陽去訖。魏主在許昌,大興土木,建蓋官殿;又於洛陽造朝陽殿、太極殿、築總章觀:俱高十丈;又立崇華殿、青霄閣、鳳凰樓、九龍池,命博士馬鈞監造,極其華麗:雕梁華棟,碧瓦金磚,光輝耀日。選天下巧匠三萬餘人,民夫三十餘萬,不分晝夜而造。民力疲困,怨聲不絕。叡又降旨起土木於芳林園,使公卿皆負土樹木於其中。司徒董尋上表切諫曰:伏自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欲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作無益之物乎?陛下既尊群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華輿,所以異於小人也,今又使負木擔土,沾體塗足,毀國之光,以崇無益:其無謂也。孔子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無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陛下矣。不勝戰慄待命之至!
叡覽表怒曰:「董尋不怕死耶!」左右奏請斬之。叡曰:「此人素有忠義,今且廢為庶人。再有妄言者必斬!」時有太子舍人張茂,字彥材,亦上表切諫,叡命斬之。」即日召馬鈞問曰:「朕建高臺峻閣,欲與神仙往來,以求長生不老之方。」鈞奏曰:「漢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國最久,壽算極高,蓋因服天上日精月華之氣也:嘗於長安宮中,建柏梁臺;臺上立一銅人,手捧一盤,名曰『承露盤』,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漿』,又日『甘露。』取此水用美玉為屑,調和服之,可以返老還童。」叡大喜曰:「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長安,拆取銅人,移置芳林園中。」鈞領命,引一萬人至長安,命周圍搭起木架,上柏梁臺去。不移時間,五千人連繩引索,旋環而上。那柏梁臺高二十丈,銅柱圓十圍。馬鈞教先拆銅人。多人併力拆下銅人來,只見銅人眼中潸然淚下。眾皆大驚。忽然臺邊一陣狂風起處,飛砂走石,急若驟雨;一聲響喨,就如天崩地裂:臺傾柱倒,壓死千餘人。鈞取銅人及金盤回洛陽,入見魏主,獻上銅人、承露盤。魏主問曰:「銅柱安在?」鈞奏曰:「柱重百萬斤,不能運至。」叡令將銅柱打碎,運來洛陽,鑄成兩個銅人,號為『翁仲』列於司馬門外;又鑄銅龍鳳兩個;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一立在殿前。又於上林苑中,種奇花異木,蓄養珍禽怪獸。少傳楊阜上表諫曰:臣聞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聖帝明王,未有以宮室高麗,以凋敝百姓之財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紂為傾宮鹿臺,致喪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宮而殃及其子,天下背叛,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為法,以桀、紂、秦、楚為誠,而乃自暇自逸,惟宮室是飾,必有危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諍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陛下:謹叩棺沐浴,伏候重誅。表上,叡不省,只催督馬鈞建造高臺,安置銅人、承露盤。又降旨廣選天下美女,入芳林園中。眾官紛紛上表諫諍:叡俱不聽。
卻說曹叡之后毛氏,乃河內人也;先年叡為平原王時,最相恩愛;及即帝位,立為后;後叡因寵郭夫人,毛后失寵。郭夫人美而慧,叡甚嬖之,每日取樂,月餘不出宮闥。是歲春三月,芳林園中百花爭放,叡同郭夫人到園中賞玩飲酒。郭夫人曰:「何不請皇后同樂?」叡曰:「若彼在,朕涓滴不能下咽也。」遂傳諭宮娥,不許令毛后知道。毛后見叡月餘不入正宮,是日引十餘宮人,來翠花樓上消遺,只聽得樂聲嘹亮,乃問曰:「何處奏樂?」一宮官啟曰:「乃聖上與郭夫人於御花園中賞花飲酒。」毛后聞之,心中煩惱,回宮安歇。次日,毛后乘小車出宮遊玩,正迎見叡於曲廊之間,乃笑日:「陛下昨遊北園,其樂不淺也!」叡大怒,即令擒昨日侍奉諸人到,叱曰:「昨遊北園,朕禁左右不許使毛后知道,何得又宣露!」喝令宮官將諸侍奉人盡斬之。毛后大驚,回車至宮,叡即降詔賜毛皇后死,立郭夫人為皇后。朝臣莫敢諫者。
忽一日,幽州刺史毋邱儉上表,報稱遼東公孫淵造反,自號為燕王,改元紹漢元年,建宮殿,立宮職,興兵入寇,搖動北方。叡大驚,即聚文武官僚,商議起兵退淵之策。正是:纔將土木勞中國,又見干戈起方外。未知何以禦之,且看下文分解。
卻說章武二年夏六月,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猇亭彝陵之地;先主奔回白帝城,趙雲引兵據守。忽馬良至,見大軍已敗,懊悔不及,將孔明之言,奏知先主。先主歎曰:「朕早聽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敗!今有何面目復回成都見群臣乎!」遂傳旨就白帝城住紮,將館驛改為永安宮。人報馮習、張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歿於王事,先主傷感不已。又近臣奏稱:「黃權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陛下可將彼家屬送有司問罪。」先主曰:「黃權被吳兵隔斷在江北岸,欲歸無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負權,非權負朕也,何必罪其家屬?」仍給祿米以養之。
卻說黃權降魏,諸將引見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於陳、韓耶?」權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諸軍於江北,被陸遜絕斷。臣歸蜀無路,降吳不可,故來投陛下。敗軍之將,免死為幸,安敢追慕於古人耶!」丕大喜,遂拜黃權為鎮南將軍。權堅辭不受。忽近臣奏曰:「有細作人自蜀中來,說蜀主將黃權家屬盡皆誅戮。」權曰:「臣與蜀主,推誠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殺臣之家小也。」丕然之。後人有詩責黃權曰:「降吳不可卻降曹,忠義安能事兩朝?堪歎黃權惜一死,紫陽書法不輕饒。」
曹丕問賈詡曰:「朕欲一統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吳乎?」詡曰:「劉備雄才,更兼諸葛亮善能治國;東吳孫權,能識虛實,陸遜現屯兵於險要,隔江泛湖,皆難卒謀。以臣觀之,諸將之中,皆無孫權、劉備敵手。雖以陛下天威臨之,亦未見萬全之勢也。只可持守,以待二國之變。」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吳,安有不勝之理?」尚書劉曄曰:「近東吳陸遜,新破蜀兵七十萬,上下齊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制,陸遜多謀,必有准備。」丕曰:「卿前勸朕伐吳,今又諫阻,何也?」曄曰:「時有不同也。昔東吳累敗於蜀,其勢頓挫,故可擊耳;今既獲全勝,銳氣百倍,未可攻也。」丕曰:「朕意已決,卿勿復言。」遂引御林軍親往接應三路兵馬。早有哨馬報說東吳已有准備:令呂范引兵拒住曹休,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當住濡須以拒曹仁。劉曄曰:「既有准備,去恐無益。」丕不從,引兵而去。
卻說吳將朱桓,年方二十七歲,極有膽略,孫權甚愛之;時督軍於濡須,聞曹仁引大軍去取羨溪,桓遂盡撥軍守把羨溪去了,止留五千騎守城。忽報曹仁令大將常雕同諸葛虔、王雙、引五萬精兵飛奔濡須城來。眾軍皆有懼色。桓按劍而言曰:「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勝於客兵。今曹仁千里跋涉,人馬疲睏。吾與汝等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險,以逸待勞,以主制客:此乃百戰百勝之勢。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耶!」於是傳令,教眾軍偃旗息鼓,只作無人守把之狀。
且說魏將先鋒常雕,領精兵來取濡須城,遙望城上並無軍馬。雕催軍急進,離城不遠,一聲炮響,旌旗齊豎。朱桓橫刀飛馬而出,直取常雕。戰不三合,被桓一刀斬常雕於馬下。吳兵乘勢衝殺一陣,魏兵大敗,死者無數。朱桓大勝,得了無數旌旗軍器戰馬。曹仁領兵隨後到來,卻被吳兵從羨溪殺出。曹仁大敗而退,回見魏主,細奏大敗之事。丕大驚。正議之間,忽探馬報:「曹真、夏侯尚圍了南郡,被陸遜伏兵於內,諸葛瑾伏兵於外,內外夾攻,因此大敗。」言未畢,忽探馬又報:」曹休亦被呂范敗。」丕聽知三路兵敗,乃喟然歎曰:「朕不聽賈詡、劉曄之言,果有此敗!」時值夏天,大疫流行,馬步軍十死六七,遂引軍回洛陽。吳、魏自此不和。
卻說先主在永安宮,染病不起,漸漸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日,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關、張二弟,其病癒深:兩目昏花。厭見侍從之人,乃叱退左右,獨臥於龍榻之上。忽然陰風驟起,將燈吹搖,滅而復明,只見燈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緒不寧,教汝等且退,何故又來!」叱之不退。先主起而視之,上首乃雲長,下首乃翼德也。先主大驚曰:「二弟原來尚在?」雲長曰:「臣等非人,乃鬼也。上帝以臣二人平生不失信義,皆敕命為神。哥哥與兄弟聚會不遠矣。」先主扯定大哭。忽然驚覺,二弟不見。即喚從人問之,時正三更。先主歎曰:「朕不久於人世矣!」遂遣使往成都,請丞相諸葛亮,尚書令李嚴等,星夜來永安宮,聽受遺命。孔明等與先主次子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來永安宮見帝,留太子劉禪守成都。
且說孔明到永安宮,見先主病危,慌忙拜伏於龍榻之下。先主傳旨,請孔明坐於龍榻之側。撫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業;何期智識淺陋,不納丞相之言,自取其敗。悔恨成疾,死在旦夕。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言訖,淚流滿面。孔明亦涕泣曰:「願陛下善保龍體,以副下天之望!」先主以目遍視,只見馬良之弟馬謖在傍,先主令且退。謖退出,先主謂孔明曰:「丞相觀馬謖之才何如?」孔明曰:「此人亦當世之英才也。」先主曰:「不然。朕觀此人,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分付畢,傳旨召諸臣入殿,取紙筆寫了遺詔,遞與孔明而歎曰:「朕不讀書,粗知大略。聖人云: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本待與卿等同滅曹賊,共扶漢室;不幸中道而別。煩丞相將詔付與太子禪,令勿以為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孔明等泣拜於地曰:「願陛下將息龍體!臣等盡施犬馬之勞,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也。」
先主命內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淚,一手執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孔明曰:「有何聖諭!」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為成都之主。」孔明聽畢,汗流遍體,手足失措,泣拜於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乎!」言訖,叩頭流血。先主又請孔明坐於榻上,喚魯王劉永、梁王劉理近前,分付曰:「爾等皆記朕言:朕亡之後,爾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言罷,遂命二王同拜孔明。二王拜畢,孔明曰:「臣雖肝腦塗地,安能報知遇之恩也!」
先主謂眾官曰:「朕已托孤於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負朕望。」又囑趙雲曰:「朕與卿於患難之中,相從到今,不想於此地分別。卿可想朕故交,早晚看覷吾子,勿負朕言。」雲泣拜曰:「臣敢不效犬馬之勞!」先主又謂眾官曰:「卿等眾官,朕不能一一分囑,願皆自愛。」言畢,駕崩,壽六十三歲。時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後杜工部有詩歎曰:「蜀主窺吳向三峽,崩年亦在永安宮。翠華想像空山外,玉殿虛無野寺中。古廟杉松巢水鶴,歲時伏臘走村翁。武侯祠屋長鄰近,一體君臣祭祀同。」
先主駕崩,文武官僚,無不哀痛。孔明率眾官奉梓宮還成都。太子劉禪出城迎接靈柩,安於正殿之內。舉哀行禮畢,開讀遺詔。詔曰:「朕初得疾,但下痢耳;後轉生雜病,殆不自濟。朕聞人年五十,不稱夭壽。今朕年六十有餘,死復何恨?但以卿兄弟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可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也。卿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聞達。至囑!至囑!」
群臣讀詔已畢。孔明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立嗣君,以承漢統。」乃立太子禪即皇帝位,改元建興。加諸葛亮為武鄉侯,領益州牧。葬先主於惠陵,謚曰昭烈皇帝。尊皇后吳氏為皇太后;謚甘夫人為昭烈皇后,糜夫人亦追謚為皇后。升賞群臣,大赦天下。
早有魏軍探知此事,報入中原。近臣奏知魏主。曹丕大喜曰:「劉備已亡,朕無憂矣。何不乘其國中無主,起兵伐之?」賈詡諫曰:「劉備雖亡,必托孤於諸葛亮。亮感備知遇之恩,必傾心竭力,扶持嗣主。陛下不可倉卒伐之。」正言間,忽一人從班部中奮然而出曰:「不乘此時進兵,更待何時?」眾視之,乃司馬懿也。丕大喜,遂問計於懿。懿曰:「若只起中國之兵,急難取勝。須用五路大兵,四面夾攻,令諸葛亮首尾不能救應,然後可圖。」
丕問何五路,懿曰:「可修書一封,差使往遼東鮮卑國,見國王軻比能,賂以金帛,令起遼西羌兵十萬,先從旱路取西平關:此一路也。再修書遣使繼官誥賞賜
,直入南蠻,見蠻王孟獲,令起兵十萬,攻打益州、永昌、 牂 舸、越 癚 四郡,以擊西川之南:此二路也。再遣使入吳修好,許以割地,令孫權起兵十萬,攻兩川峽口,逕取涪城:此三路也。又可差使至降將孟達處,起上庸兵十萬,西攻漢中:此四路也。然後命大將軍曹真為大都督,提兵十萬,由京兆徑出陽平關取西川;此五路也。共大兵五十萬,五路並進,諸葛亮便有呂望之才,安能當此乎?」丕大喜,隨即密遣能言官四員為使前去;又命曹真為大都督,領兵十萬,逕取陽平關。此時張遼等一班舊將,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及合淝等處,據守關津隘口,故不復調用。
卻說蜀漢後主劉禪,自即位以來,舊臣多有病亡者,不能細說。凡一應朝廷選法,錢糧、詞訟等事,皆聽諸葛丞相裁處。時後主未立皇后,孔明與群臣上言曰:「故車騎將軍張飛之女甚賢,年十七歲,可納為正宮皇后。」後主即納之。
建興元年秋八月,忽有邊報說:「魏調五路大兵,來取西川;第一路,曹真為大都督,起兵十萬,取陽平關;第二路,乃反將孟達,起上庸兵十萬,犯漢中;第三路,乃東吳孫權,起精兵十萬,取峽口入川;第四路,乃蠻王孟獲,起蠻兵十萬,犯益州四郡;第五路,乃番王軻比能,起羌兵十萬,犯西平關。此五路軍馬,甚是利害。」已先報知丞相,丞相不知為何,數日不出視事。
後主聽罷大驚,即差近侍繼旨,宣召孔明入朝。使命去了半日,回報:「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後主轉慌;次日,又命黃門侍郎董允、諫議大夫杜瓊,去丞相臥榻前,告此大事。董、杜二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杜瓊曰:「先帝托孤於丞相,今主上初登寶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軍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良久,門吏傳丞相令,言:「病體稍可,明早出都堂議事。」董、杜二人歎息而回。次日,多官又來丞相府前伺候。從早至晚,又不見出。多官惶惶,只得散去。杜瓊入奏後主曰:「請陛下聖駕,親往丞相府問計。」後主即引多官入宮,啟奏皇太后。太后大驚,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負先帝委託之意也!我當自往。」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輕往。臣料丞相必有高明之見。且待主上先往。如果怠慢,請娘娘於太廟中,召丞相問之未遲。」太后依奏。
次日,後主車駕親至相府。門吏見駕到,慌忙拜伏於地而迎。後主問曰:「丞相在何處?」門吏曰:「不知在何處。只有丞相鈞旨,教擋住百官,勿得輒入。」後主乃下車步行,獨進第三重門,見孔明獨倚竹杖,在小池邊觀魚。後主在後立久,乃徐徐而言曰:「丞相安樂否?」孔明回顧,見是後主,慌忙棄杖,拜伏於地曰:「臣該萬死!」後主扶起,問曰:「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緣何不肯出府視事?」孔明大笑,扶後主入內室坐定,奏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觀魚,有所思也。」後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羌王軻比能,蠻王孟獲,反將孟達,魏將曹真;此四路兵,臣已皆退去了也。止有孫權這一路兵,臣已有退之之計,但須一能言之人為使。因未得其人,故熟思之。陛下何必憂乎?」
後主聽罷,又驚又喜,曰:「相父果有鬼神不測之機也!願聞退兵之策。」孔明曰:「先帝以陛下付託與臣,臣安敢旦夕怠慢。成都眾官,皆不曉兵法之妙,貴在使人不測,豈可洩漏於人?老臣先知西番國王軻比能,引兵犯西平關;臣料馬超積祖西川人氏,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超為神威天將軍,臣已先遣一人,星夜馳檄,令馬超緊守西平關,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換,以兵拒之:此一路不必憂矣。又南蠻孟獲,兵犯四郡,臣亦飛檄遣魏延領一軍左出右入,右出左入,為疑兵之計:蠻兵惟憑勇力,其心多疑,若見疑兵,必不敢進:此一路又不足憂矣。又知孟達引兵出漢中;達與李嚴曾結生死之交;臣回成都時,留李嚴守永安宮;臣已作一書、只做李嚴親筆,令人送與孟達;達必然推病不出,以慢軍心:此一路又不足憂矣。又知曹真引兵犯陽平關;此地險峻,可以保守,臣已調趙雲引一軍守把關隘,並不出戰;曹真若見我軍不出,不久自退矣。此四路兵俱不足憂。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調關興、張苞二將,各引兵三萬,屯於緊要之處,為各路救應。此數處調遣之事,皆不曾經由成都,故無人知覺。只有東吳這一路兵,未必便動:如見四路兵勝,川中危急,必來相攻;若四路不濟,安肯動乎?臣料孫權想曹丕三路侵吳之怨,必不肯從其言。雖然如此,須用一舌辯之士,逕往東吳,以利害說之,則先退東吳;其四路之兵,何足憂乎?但未得說吳之人,臣故躊躇。何勞陛下聖駕來臨?」後主曰:「太后亦欲來見相父。今朕聞相父之言,如夢初覺。復何憂哉!」
孔明與後主共飲數杯,送後主出府。眾官皆環立於門外,見後主面有喜色。後主別了孔明,上御車回朝。眾皆疑惑不定。孔明見眾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亦有喜色。孔明視之,乃義陽新野人,姓鄧,名芝,字伯苗,現為戶部尚書;漢司馬鄧禹之後。孔明暗令人留住鄧芝。多官皆散,孔明請芝到書院中,問芝曰:「今蜀、魏、吳鼎分三國,欲討二國,一統中興,當先伐何國?」芝曰:「以愚意論之:魏雖漢賊,其勢甚大,急難搖動,當徐徐緩圖;今主上初登寶位,民心未安,當與東吳連合,結為唇齒,一洗先帝舊怨,此乃長久之計也。未審丞相鈞意若何?」孔明大笑曰:「吾思之久矣,奈未得其人。今日方得也!」芝曰:「丞相欲其人何為?」孔明曰:「吾欲使人往結東吳。公既能明此意,必能不辱君命。使吳之任,非公不可。」芝曰:「愚才疏智淺,恐不堪當此任。」孔明曰:「吾來日奏知天子,便請伯苗一行,切勿推辭。」芝應允而退。至次日,孔明奏准後主,差鄧芝往說東吳。芝拜辭,望東吳而來。正是:吳人方見干戈息,蜀使還將玉帛通。未知鄧芝此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